2015年7月22日 星期三

日本311大地震義工之旅(4)劫後餘生的悲歌

(2011年4月)

「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……」


睜開眼睛,看著在黑暗裡微微搖晃的吊燈,我清楚知道發生甚麼事,已是連續第二天被地震搖醒了。我們住的平房是一般是四、五人的家庭居住,現在擠了十多人,女孩子睡在二樓的房間,男孩子則睡客廳地上。地震來的時候我們很快就能感受到,有時更會先聽到遠方傳來「隆隆」聲,然後附近的狗開始吠,最後就我們的家搖晃,由於基地是木屋,震起來也會特別響、特別嚇人。來到遠野後能感受到的地震每天也至少一兩次,今天早上的特別強烈和持久,我睡在床上也一度想過要不要逃亡,但真正清醒時已震完了。女孩子們也全醒來了,從樓梯下來查看我們是否都平安,然後就排隊去洗手間(屋子住了十多人,但洗手間只有一間)。我拿出電話上網看看,五級,震源就在附近。


據說311大地震後,這區的餘震至今仍很頻密。住在這裡的人經歷過如此大災難,仍要每天活在惶恐中,不知下一個災難何時再臨,感覺是多麼的無助。即使是小規模的地震,也會很擔心會不會是遠方某地的大地震的餘波。只有親身來到這裡,才能切實體會他們正在經歷的、更能明白他們此刻心情。

接下來幾天我們繼續分隊工作,我主要參與一些物資搬運工作。30多人的團隊排隊列陣把一整貨櫃的救援物資運到避難所的貨倉裡。一整天像機械臂般重覆同一動作,而且還是搬運裝有白米等的沈重紙箱,十分吃力。然而,當數十人連成一線,每人出一分力,工作總是很快就能完成。災後的救援和重建工作雖看似緩慢,但其實許多人此時正連成一線,每一人的力量也許很都微小,但都是重要的齒輪,一起轉動時就能產生巨大推動力。

我也有機會跟隨義工隊前往另一沿岸城市──陸前高田。陸前高田是311海嘯中災情最嚴重、死傷者最多的城市之一。全市屬低窪地區,且高地不多,海嘯在瞬間淹沒了全市,居民無路可逃。當時市政府正在會議中,海嘯奪去了市政府三分二人的性命,包括市長的太太也在家中遇難。市長在沈痛心情下領導著有限的人手進行災後救援和重建工作,相對其他城市也進行得較慢。



海邊原本有一片有數百年歷史的松樹林「高田松原」,曾經是著名的旅遊點,現在已被徹底摧毀,加上大地震做成陸沈,松原原本的陸地有一半將永遠沈在海中。奇怪的是數千棵松樹中竟有唯一一棵經歷海嘯後仍迄立不倒,孤獨但倔強地高高聳立在海邊,於是被媒體廣泛報導,被譽為「希望之松」。



我們到一間建在小山坡上的小學,在操場向下望能一覽被海嘯毀滅的陸前高田市全貌,曾因漁業而繁華的海岸城市現在剩下的是一片泥黃色的荒涼。小學雖在山坡上,海嘯當天洪水還是破窗而入淹了低層課室。師生逃到二樓避過一劫,他們當天從二樓的窗前親眼看著自己的家園被毀,心情究竟是怎樣?那一刻有多少兒童變成了孤兒?學校內的大鐘,靜止了在地震發生一刻──246




我們的任務是清潔被水淹過的課室。水已退、大件的垃圾已被運走,但課室還是髒得要命。我們約三至四人一組清潔一間課室,拖地、抹牆、抹黑板,怎樣抹都還有泥,甚至在黑板的縫隙中有乾掉的水草,花大半天才完成一間課室。


很累的工作,但至少我們盡了一分力,讓孩子們能盡快重返校園。但他們回來上課的時候,窗外的景色已面目全非了……想到這裡,眼眶又不禁發熱。





這幾天做完義工後,大家都很習慣家裡會有陌生面孔出現,我們總會邀請在做義工時認識的日本年青人來吃飯。他們來自日本各地,有東京、北海道、甚至沖繩,來到這裡就住在福祉中心的體育館。那邊環境比避難所更差,很擠逼、沒有地方洗澡、晚上也沒有暖氣(四月的遠野晚上會跌至一兩度),所以他們都很樂意來這裡吃飯,再玩至晚上才回去。這兩晚認識了來自東京的大學生万平和來自沖繩的孝治,想不到能藉此機會認識來自日本各地的年青人。


晚上的聚會我們會分享每天工作的感受,也會分享一些從災民聽來的故事。其中在有隊員遇到一位老人,他海嘯當天逃走的時候聽到有人大叫「救命」,然而當時情況危急,為了保命只好頭也不回地跑。之後他每天晚上都睡不著,一閉起雙眼就再次聽到那一聲「救命」。幸運的是他後來得知那叫「救命」的人也平安無事,他也放下心頭大石。但,有多少人像他那麼幸運?有多少存活下來的人還活在內疚和自責裡?

另有一隊在災區看見一位婦人,她在瓦礫堆中拼命地在找東西,上前一問,原來她在找她丈夫的屍體。她的丈夫在海嘯後便告失踪,至今一個月已沒生還希望,她等不及自衛隊替她找,於是就這樣每天從早到晚在倒塌的家附近翻動瓦礫堆在找,但她說她已很累了,不知還能撐多久……

有一晚的,美國機構中有豐富災後輔導經驗的Betsy來跟我們分享,她也帶了一位住在災區的朋友Teresa來,Teresa是美國人,但已在日本定居多年,且嫁了日本人。Betsy跟我們分享了一首她參與南亞海嘯救援工作後寫的歌,Teresa聽著聽著突然哭成淚人,我們都不知所措。她冷靜下來後告訴我們,她的家就在陸前高田,丈夫和家人雖然平安,但身邊的鄰居、丈夫的同事、朋友,許多都已死亡或失踪。一位女隊員上前擁抱她,她突然破涕為笑說︰

「啊!你抱得真好!很喜歡這樣被擁抱!」

於是我們輪流擁抱她

在大災難裡存活下來,要面對的卻是持續的不安、失去親友的悲痛、甚至纏繞一生的歉疚。劫後餘生,究竟是幸運,還是不幸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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