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0月6日 星期二

澳洲工作假期(12)地獄農場記

因單車意外的傷總算完全康復了,我來到澳洲第二大城市──墨爾本,打算重新開始找工作。來到全新的地方當務之急除了找工作,當然是盡快安排往後的住宿,也沒甚麼心情觀光了,反正日後時間多的是。在一間破舊的旅館預約了三晚,竟得知往後的日子都預約全滿,無法續住了,原來很不巧遇上在墨爾本舉行的澳洲網球公開賽。

三天轉眼就過去,工作當然未有進展,連最緊急的住宿問題都未能解決,幾經辛苦找到第五晚的宿位,但第四晚怎麼辦?正盤算著該在河邊睡還是往網咖通一晚宵的時候,在MSN聯絡上一位幾年前移居澳洲的朋友Kohleth,主動邀請我往他家去暫住,總算又絕處逢生,不用流落街頭了。


Kohleth家的時間,我都在拼命找工作,畢竟不想打擾人家太久,而且這麼久沒有工作,旅費也所剩無幾了。夏季農場工作特別多,我也循這方向努力。到了第三天,終於有回覆了。

「你明天可以來嗎?從墨爾本出發坐火車和公車來約需十小時。」

「沒問題,明天吧?」

這一次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。

跟照顧了我幾天的Kohleth道別後,又揹起大背囊踏上火車。那知這一次路軌盡頭竟是人間煉獄。

晚上十時,我抵達農業小鎮Strathmerton,老闆Julie來接我往農場去,這一次的農場離城鎮頗近的,只需約十分鐘車程。跟上次一樣,農場裡有一間小屋讓在這裡工作的Backpacker住,但小屋已爆滿了,我需要住在小屋旁的CaravanCaravan是澳洲常見的旅行車屋,車屋裡有床、衣櫃、沙發等,除了沒洗手間可謂樣樣俱全,旅行時只需繫上車子整間拖著走。我跟一位同是今天抵達的荷蘭人Kun同住,車屋能間成兩間小房間,我能擁有自己的小空間,似乎比在小屋裡要跟別人同住的還好呢!跟Kun閒聊了幾句,就在床上倒頭大睡,興奮期待即將開始的工作。






工作在早上七時半開始,我們的管工名叫Dawn,是個中年澳洲女人。新的開始,當然精神奕奕地跟她說聲早,她則冷冷地拿著點名紙檢查是否所有人都準時到達。第一項工作是採摘一種黃色的果實,長在矮小的植物上,以前從未見過。




我們每人獲分派一條腰帶,再將一個膠筒繫在腰前用以盛載果實。採摘過程可比想像中辛苦多了,不停彎著腰搜尋果實已令腰部和背肌疲累不已,腰前的膠筒很快便滿,好幾公斤的果實在腰前百上加斤,才摘個一小時彎腰時的劇痛竟已令整個人抖起來。然而管工Dawn卻不停對我們呼呼喝喝,尤其我們這些不熟手的新人,要不罵我們摘得慢、要不罵我們摘的果實大小不對、要不罵我們用手按著大腿借力,她總是在田間邊走邊罵︰

Linus!你摘的太小了!你若全摘這些那明天我們摘甚麼?」

Kun!你給我用兩隻手摘!不要偷懶!」

Steven!我有叫你在那邊摘嗎?快給我滾回來!你究竟有沒有聽我的指示?」

Lina!你不能把桶繫在旁邊!把它放回腰前!」

「你們給我聽好!要在這裡賺錢,每小時至少要裝滿六桶!不要躲懶!」

咒罵聲在田間來回飛揚,腰前的桶子彷彿又變重了。

終於到了休息時間,以為已摘了大半天,原來只過了兩小時多。Dawn計算我們的休息時間特別細心,由停止採摘的一刻起計十五分鐘,乘車回到小屋已過了五分鐘,才坐下來喝半杯水又要再出發了,流的汗也還未擦掉。

回到田裡又彷彿摘了大半天,才終於到了午飯時間。終於有機會跟其他同事談談,問了好幾人,他們都不是在這裡工作了很久,由數天至兩星期不等,看來這裡的人手流動也挺大的,不但經常有人辭職、農場也時常解僱工人,他們所有人都是為錢而留下來(這裡的薪金的確比外間高一點點),沒人真正喜歡這裡,聽後不禁有點心寒,似乎不是個好開始呢。

下午不用再摘果了,工作也較輕鬆一點。我們在田間走動,若發現幼苗已枯死或失了蹤,就在同一位置重新下種。

Kun!你給我走快一點!你這是在散步嗎?」

Linus!你沒把下種位置的雜草清乾淨!你似乎沒有認真地做好你的工作!」

身體雖輕鬆一點,心情依然沈重非常。



晚上,我和Kun回到車屋,Kun搶先說了我心底的話︰

「很討厭那Dawn對我們的態度!從未有人這樣跟我說話的!」

跟他談了一會就睡了,要為明天儲好體力呢。

 

第二天早上,我們一行人在田邊等待,Dawn駕車來了,身旁的同事輕聲說︰

「來自地獄的女人(Woman from hell)又來了。」

我心想︰

「甚麼來自地獄的女人,我才不怕你!」



又繫上桶子開始行刑般的採摘工作,昨天累積的疼痛使今天的工作更辛苦,桶子達半滿時我的腰已抖起來,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心裡不斷鼓勵自己,只要過了心理一關,身體狀況該不難解決才對。然而我每鼓勵自己一句,地獄女人就丟來三數句咒罵的話︰

「你們給我快點!要在這裡賺錢,一小時至少要摘六桶!」

Linus!你給我用雙手摘!將你放在大腿上的手拿下來工作!」

原來我留心聽她訓話的時候,不自覺將手放在大腿上借力了。

於是我再懶理她潑婦罵街,專心做好自己的工作。

「你給我快點!用雙手摘!不要停下來!」

我繼續在專心摘。

Linus!你知道我在跟你說話嗎?」

我氣得差點將手上的果實擠得稀爛,強忍怒火瞪著她。

「你怎麼每次移往旁邊的植物都要站起來?你知道這樣有多浪費時間嗎?你得全程彎著腰走!」

天啊!怎麼可能?這簡直是判死刑嘛!但我還不想這麼快就被解僱,於是還是乖乖聽話。

完全依足她的指示工作,效率沒提高太多,但身體的負擔卻進一步加倍甚多。摘了約兩小時,腰抖個不停,真的開始受不了,我把六成滿的桶子解下來放在地上,手仍是不停地摘。Dawn突然就在我身旁冒出來,狠狠地道︰

「把桶子掛上!若你不能以這方法採摘我就要解僱你!」

我脹紅臉把桶子重新繫上,腰部再次痛苦地投訴。

挨過了早上的摘果,Dawn把我、KunCat車到較遠處一塊荒田去,田上蓋著膠紙,是耕作時用以保護泥土的。我們的工作是把它們全拔起來,膠紙深深吃進土裡,拔起來也頗費力的,但能讓腰部稍稍休息已是大恩了。荒田差不多有四個足球場大,看來幾人合力也要花一整天才能完成吧。



工作了十多分鐘,Dawn突然叫KunCat上車,我正打算跟上,她卻對我說︰

Linus你留下來繼續吧!」

於是把我一人丟在這荒田工作。起初還挺興奮的,至少不用在那女人的監示下工作。然而,一小時過去了,開始感到有點不安,我獨自在廣闊荒田裡工作,四下無人,只有隔鄰農場的馬在搖著尾看著我。兩小時了,正值中午,影兒在腳下縮成一小圈,我行屍走肉般獨自工作,感覺很可怕,原來當孤獨到頂峰時會化為驚惶,我究竟犯了甚麼錯?怎麼會被丟到這荒田獨自做苦力?

兩個半小時,Dawn的車子終於回來了,我丟下手上的膠紙向她奔去,這是認識Dawn以來首次感到很高興能見她,我坐到車上,正等待她稱讚我獨力完成了一整個足球場範圍的工作,她卻笑著說︰

「你大概以為我忘了你吧?」

心中的惱恨重新膨漲,我冷笑一聲就不再說話。

她最後才來接我,結果我的午飯時間只剩半小時,也不要緊,反正我也連吃飯的力也沒有了。



好不容易又挨過了一天,筋骨不接、魂不附體,明天真的能繼續工作嗎?我真的能在這裡撐上一個月嗎?若勉強挨過了,卻換來滿身傷,那接下來的大半年行程怎麼辦?暫時還是不要盲目堅持,先看看情況再決定。

晚上,腰部肌肉像毛巾般被扭成一團,痛得要命,於是吞了顆止痛丸才睡覺。然而在腰痛和早上累積的壞心情車輪式轟炸下,由九時輾轉反側至十一時多仍睡不了,我動用最後武器──安眠藥。躺著等藥力生效,身體疲憊不堪,但頭腦卻越來越精神、瞳孔越張越大,那感覺真詭異。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一時、二時,心情開始急起來,這副已被摧殘的身軀若休息不足的話,明天必定更容易受傷。

三時,此刻的我似乎比任何時候都清醒,心裡已有了決定,卻還是想得別人認同。於是致電幾位在港的至親,描述了我的現況,所得的建議還頗一致的。下定決心後,心情也輕鬆多了,四時多終於安然入睡。



「對不起,我決定辭職了。」第二天早上我對Dawn說。

「哈哈哈!不要緊!是這樣的了,不是人人做得來!」Dawn笑說。

「我昨晚腰痛得徹夜難眠呢,所以覺得一定得走了。」我盡量維持心平氣和地說。

「是嗎?哈哈哈哈哈……」

這是我頭一次見Dawn笑得如此開懷,我努力按捺我的拳頭,不再跟她說話。



農場老闆Julie車我離開,在車上我老實告訴她我的感受︰

「其實我不介意辛苦的工作,但我在這裡感到非常不被尊重,簡直不被當人去對待,這是我真正介意的。」

Julie呆了半嚮,沈聲道︰

「我很遺憾聽到你這樣說……嗯……你知道,這邊的農場很多,我們必須保持競爭力,所以也很大壓力的。」

面對這種官腔回應,我不再說話。

旅程第二階段的第一份工作就出師不利,不禁有一點點咀喪,雖知道是個別例子,但也免不了大幅降低了我對澳洲人的印象分。但無論如何,也算是旅程中的精彩經歷之一吧。




後記︰離開地獄農場後一星期多,與我同日加入農場的Kun跟我聯絡,原來他在我離開的數天後也辭職了,從他口中得知,當時同住的十多位同事,有辭職的、有因小事被解僱的,大部分都已走了。這消息也算是對自己一個肯定,證明我是當機立斷而非一時衝動。真奇怪,為何有老闆喜歡每星期換不同的人工作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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