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1月10日 星期二

故事一︰三毛的撒哈拉(2)敷面膜的巨人

「三毛,你明年有甚麼大計劃?」荷西問三毛。

「沒甚麼特別的,過完復活節後想去非洲。」

「摩洛哥嗎?你不是去過了?」

「去過的是阿爾及利亞,明年想去的是撒哈拉沙漠。」
《撒哈拉的故事-結婚記》



就這樣,「沒甚麼特別的」,三毛就決定了去撒哈拉生活,那可是四十年前。她的丈夫荷西(當時的男朋友)為了愛情,竟比一聲不響在沙漠找了一份工作,比三毛先一步到了非洲,為三毛預備了一個家。

這是三毛傳奇故事的開始。

要前往三毛當年居住的西撒哈拉,即使在今天也是不容易的。要先飛往摩洛哥的首都卡隆布蘭卡,再轉乘內陸機前往西撒哈拉的阿尤恩。連同在多哈轉機的等候時間,由香港飛往卡隆布蘭卡已花掉一整天,馬上再轉機太辛苦了,我選擇在卡隆布蘭卡休息一晚,再繼續那漫長的尋找三毛之旅。

卡隆布蘭卡機場很簡單,候機大堂只有香港的一半大,當然也沒有香港國際商場機場的購物中心。放眼望望,我似乎是整個機場唯一的華人,揹著大背包的我站在數百非洲人群間份外惹人注目,雖說不乏獨自旅行經驗,但首次踏足非洲的我難免緊張起來。

很多人以為非洲人就等於黑人,笑起來只看見眼白和牙齒那種,事實上那是南部「黑非洲」的人種。摩洛哥是阿拉伯世界,部分阿拉伯人皮膚甚至比我們更白,在機場當然也能看見黑人,但也以較近似印度人的棕色皮膚為主。約三分一人穿著阿拉伯傳統服飾,男的是單色連身長袍,女的多以顏色非常鮮艷的輕紗包著頭,露出全臉,晶瑩雙眼大得像少女漫畫。

我擠上殘舊的火車(這裡的機場快綫),濃濃的摩洛哥人體味刺得我幾乎眼睛都張不開。不禁在想,外國人來到香港也會覺得我們有特別的體味嗎?是不是只是我們習慣了?

既然只是中途站,我選擇了最接近火車總站的酒店。甫走出火車站,一大堆的士司機空群而出,我就像滴進螞蟻群的一滴蜜糖,瞬間被重重包圍,他們根本不理會我說「我的酒店就在對面」,我幾乎要脫下背包揮舞,大戰了十分鐘才突圍脫險。




這就是非洲吧。

一早起床在酒店吃早餐,喝一杯摩洛哥薄荷茶,溫暖的清甜化作涼意灌透全身,精神飽滿展開新一天的旅程。

往機場乘搭陸航機前往西撒哈拉的阿尤恩,亦即是三毛和荷西當年旅居的「小鎮阿雍」。由卡薩布蘭卡飛往阿尤恩只需約一小時,在只有數十人和兩位空中服務員的小型客機上,我當然也是唯一的亞洲人。一小時的航程,我心裡就像有個期待前往遊樂場的小孩子在東跑西撞,此刻若有醫生看看我的心電圖他就有得忙了。多少年來的神往、一直只存在於書頁上幻想裡的浪漫、多少三毛讀者夢魅以求的傳奇土地,終於,我要親身前往。為免因心律不正而昏倒還要勞煩空姐給我親吻,我拿出袋中的三本書隨心翻翻看看,讓文字安撫一下心情。

短線航程,飛機沒飛到雲霄上,書頁旁的飛機窗外一直流過摩洛哥的景色,我偶然會瞄瞄看,當飛機遠離人煙,景色開始了無新意,我漸漸也埋在文字裡忘了外頭。

看書看得入神了不知過了多久,不經已抬頭望望窗,幾乎震驚得把整本書掉落我的橙汁上。

窗外的世界不久之前還是連綿的翠綠山脈,不知何時開始,換成了一片無盡黃沙之境,望向每一處都是黃沙!第一次看見沙漠,嚮往半生的沙漠,就像內陸的人第一次看見海洋的興奮吧?然而居高臨下看這片沙漠,卻發現沙漠景色並非一成不變的。除了風景照片中最為人熟悉的金黃色沙質荒漠,還有灰黑色岩質石地、乾燥得爆裂漫滿網狀紋理的乾地、古老的乾涸河川痕跡、寧星散落各處的小綠州。在黃昏的斜陽下,沙漠就像個安躺著的赤裸巨人,一躺躺了千萬年,手指頭都融入大地結為一體,成為沙土上赤色的小山。只是這個巨人似乎要敷敷保濕䕶理面膜。



這讓我想起三毛以女人的胴體比喻沙漠︰

「在這種時候的沙地,總使我聯想起一個巨大的沉睡女人的胴體,好似還帶著輕微的呼吸在起伏著,那麼安詳沉靜而深厚的美麗真是令人近乎疼痛的感動著⋯⋯
《哭泣的駱駝-搭車客》

相比之下,似乎我的乾燥巨人比喻就不夠浪漫了。

那種疼痛的感動,卻能完全體會。

但,怎麼疼痛從耳朵傳來?

原來飛機開始低飛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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