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1月10日 星期二

故事一:三毛的撒哈拉(5)熱情的沙漠

我的旅館在阿尤恩市中心,由機場乘坐的士約十分鐘就到了。所謂市中心,其實也不比沙田熱鬧,就是人和車輛都明顯較機場附近多一點。

我的旅館在一間小食店旁,經過一條黑暗的小樓梯到達上層的接待處,有點像旺角的時鐘酒店。當然這區的住宿選擇也不太多。我的房間有陣濃濃的霉味,有些電線從爆開的牆身露了出來(我當然沒有試試那有沒有電),小小的木製衣櫥門一打開幾乎整個掉下來。住過這麼多青年旅舎的我當然不會介意這種住宿環境啦,在沙漠中心能洗個澡已是十分奢侈了。喔,說起洗澡,這裡的花灑的水是滴出來的,相比起來香港家裡的花灑根本就是消防喉。

在旅館放好行李已是黃昏,但我仍急不及待出去逛逛。

沿大馬路一直走,大馬路旁是店舖林立的商業區,不過也別想是尖沙咀般的繁華,頂多是公共屋邨商店區的規模。走了約十分鐘,看見一座較高的建築物,是回教寺的鐘樓,寺旁有一個市民廣場,夕陽的餘暉化成一塊橙紅色的薄紗舖在廣闊的廣場上,廣場似乎聚集了阿尤恩一半人口了,推著嬰孩的阿拉伯婦女在聊天、年青人在玩滑板、孩子們在跑跳嬉戲,而我,就站在廣場邊緣享受此刻祥和。書本上如何描寫此地的戰火連連,並不影響這裡的每一人在演繹他們的活潑美麗的生命。




我舉著相機拍下一張又一張餘暉前的棕櫚樹剪影,突然身後有人叫︰

An-yŏng-ha-se-yo!」

韓文。肯定是跟我的,這裡沒有其他亞洲人。

我轉身看見一群四、五個男孩興奮地向我跑來,他們大概十來歲,黑色頭髮棕色面孔,跟摩洛哥的阿拉伯人有點不同。他們站在我面前用他們斗大的眼睛看著我,笑著卻不再話,看來剛才那句是他們唯一會說的亞洲語言了。我笑著跟他們說聲「Hello」,其中一位長得較高高、戴著眼鏡的少年,禮貌地以非常純正英語跟我說︰

「你好,我的朋友們很希望跟你合照,請問你介意嗎?」

當然不介意。他們拿出手機圍著我團團轉,拍完一張又一張,我感覺自己就像動物園裡快樂的大象。我看他們的手機,雖認不出型號,但全是大螢幕的智能手機,原來沙漠的孩子已經這麼先進了。跟他們拍了一千張照片後,我跟那眼鏡少年聊了幾句,他名叫阿里,幾位孩子裡就只有他會講英語,他解釋因為他很喜歡看電視電影,所以學好了英文。但也太誇張了,我在這裡遇過的關員、店員、侍應頂多只會單字片語,一位十多少年竟講著比我還要流俐多的英文,令人很驚訝。



「我的鄰居們外表看去都是極骯髒而邋遢的沙哈拉威人。不清潔的衣著和氣味,使人產生一種錯覺,以為他們也同時是窮困而潦倒的一群。事實上,住在附近的每一家人,不但有西國政府的補助金,更有正當職業,加上他們將房子租給歐洲人住,再養大批羊群,有些再去鎮上開店,收入是十分安慰而可觀的。」
《撒哈拉的故事-白手成家》

我想起來了,非洲沙漠中只有窮人是我們一直以來的誤解,住在阿尤恩的人即使三毛時代也算物質充裕。

「香港?我知道呀,在中國對嗎?」阿里說。

他當然認識香港,電視、電影、智能手機的確把地球縮小了。

閒聊了幾句就跟他們告別了。轉身走了幾步,仍聽見他們快樂的笑聲和吱吱喳喳聽不懂的語言,突然心裡出現一個鬼主意。

「阿里!」我轉身叫,又回頭走向他們。

「我想要吃晚飯,你知道這裡有甚麼好的餐廳嗎?」其實我在飛機上已吃得很飽。

「我們正打算去吃飯,要跟我們一起去嗎?我知道一間不錯的餐廳。」阿里說。

「當然!」正中下懷,一直很希望能跟本地人吃個飯多了解一下他們呢。

阿里帶我走進內街,一直在興奮猜想他們會帶我去吃甚麼地道美食,駱駝肉?還是活野豬的內臟?結果,出現在我面前的,是炸雞、薯條、三文治⋯⋯快餐店?!哈哈,我真笨,對這群孩子來說,最好的當然是快餐店。不要緊,最寶貴的是圍繞著我的這五位小伙子。

除了阿里之外,還有三位跟他同齡的同學,和阿里的兩歲堂弟。比起彬彬有禮的阿里,他的朋友們就活潑非常,整晩高談大笑,雖然我一點都聽不懂,但總不自覺就跟他們一起笑起來。

阿里對我的興趣不下於我對他,他們實在很少機會接觸外國遊客,更莫說一起吃飯聊天了。我也一一回答他有關香港的問題。

「香港,就有點像阿尤恩的情況。因為特殊的歷史背景,現在雖然是中國的一部分,卻有自己的法律和完全不同的制度,而且社會還有不少矛盾和紛爭。」

我不知道「有點像阿尤恩」算不算政治正確,但對阿里來說該是比較易理解的方向。

「你們希望獨立嗎?」我問阿里,跟一位十來歲的孩子談政治雖然有點奇怪,但阿里給我的感覺很成熟。

「當然希望。我們是沙哈拉威人,不是摩洛哥人,我們希望有自己的國家。」

這樣的答案,令我想起最近經常聽見的「我是香港人,不是中國人」,但他們的情況不一樣,他們的確是不同的民族。

沙哈拉威人,即是三毛在書中經常提到的沙漠原住民。阿里的父母原本是生活在沙漠裡的遊牧民族,現在已搬到城裡有穩定工作。正如三毛所說,居住在阿尤恩的沙哈拉威人並不貧窮,阿里不但有智能手機,也偶然會跟家人往摩洛哥和茅里塔尼亞旅行。

「我去過摩洛哥的大城市,的確是很棒,但我還是喜歡這裡,我是沙漠的人。」阿里說。

城市化並沒有令身為沙哈拉威人的阿里忘記他的根。他和家人放假時仍會往大漠去露營、狩獵,這是他最喜歡的假期活動。阿里興奮地描述他在沙漠的旅行,聽得我心癢癢,多想跟他們去一次呢。

但畢竟他們是受過文明洗禮的沙漠孩子了,當我聽見他們喜歡看韓劇《花樣男子》,狂笑之餘也不禁感慨互聯網正在改變世界。不過好處是,從前不可能跟這些旅途上遇見的人保持聯繫,現在有了facebook,西撒哈拉的朋友、鄰村的街坊、黃大仙的表親都一視同仁變成千多人列表中的一員了。

「感謝這些鄰居,我沙漠的日子被她們弄得五光十色,再也不知寂寞的滋味了。」
《撒哈拉的故事-芳鄰》



跟阿里聊得忘了時間,他們送我回去旅館。路上那些孩子到處吵吵鬧鬧,在馬路上驚險地左穿右插,就只有阿里仍像個成年人,慢慢走在我身旁跟我聊天。

「他們很頑皮吧?有時他們還會故意按陌生人的門鈴然後跑掉呢。但我還是很喜歡跟他們一起。」阿里說。

記得三毛在書中提到,她的沙哈拉威朋友經常上門跟她聊天,也很會搗亂,好奇地將所有東西翻出來,害三毛哭笑不得,卻仍樂與他們相處。我跟沙哈拉威孩子們成為facebook朋友後,發現他們這攪破壞的習慣也沒改變,不過換了在虛擬世界。第二天起床發現facebook幾十個通知,全都是一班沙哈拉威孩子在翻箱倒櫃地「起我底」、在我的陳年舊相「讚好」和「留言」、用奇怪的英語寄短訊給我,幸好他們沒有我的Whatsapp,否則晚上肯定吵得睡不了。

跟沙哈拉威孩子相處一整夜,總算明白到三毛為何這麼喜愛他們了。所謂熱情的沙漠,熱情的並不是沙漠本身,而是沙漠裡的人們。

當然,難得交了一位本地朋友,沒有吃過地道美食我不會放過他。第二天我再相約阿里,要求他帶我去吃「傳統一點」的食物。

阿里先帶我到路旁一間小店買了烤餅,熱騰騰白色一大片,有點像印度咖哩店常見的餅,但較厚和鬆軟。吃起來,嗯⋯⋯就是油油的麪粉,不算難吃。

下一站,阿里帶我走進一家只有兩張枱的小店,有點像香港的小涼茶檔,但我完全看不出這家店是吃甚麼的。

「要喝湯嗎?」阿里問。

沒關係呀,是地道食品我都會想試試。

店主端上來的是一碗紅色的濃湯,湯裡還有煮溶了的豆子。是這裡的豆湯吧?我喝了一口,豆子的味道很濃、湯味道很鮮,我想起我們常吃的茄汁焗豆,但這是湯的狀態。

「好味道嗎?現在試試用剛才的烤餅醮來吃。」阿里教我。

當濃湯遇上烤餅,又是另一番風味,汲滿了豆子香的烤餅吃起來變成甜味。但這樣吃實在很飽,只需港幣五元的濃湯絕無偷工減料,喝完一碗已經再吃不下去了。

總算吃過了地道食品,然而下次要我選擇,我應該會吃炸雞薯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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