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然台北 - 2012

這幾年旅行得多,但如這一次般倉促地決定倒是前所未有。

上星期,因一件無聊事導致情緒低落,說出來很無聊的事,亦會令我情緒低落,所以事件本身就不提也罷。重點是,我不想一個人呆在家,無聊會令情緒更低落。但不呆在家可以怎樣?去長洲過幾晚嗎?

正好這時候,很久沒聯絡的台灣朋友品孝在網上找我傾訴,原來他也遇上跟我差不多的煩惱。

「真想出來見個面,喝一杯。」品孝說。

「對呀!可惜我們太遠了⋯⋯」

遠⋯⋯其實台灣也不算是很遠呢。

「咦?對了,我下星期正好沒事,看看能不能過來找你!」

就這樣,突然就想要去一趟台灣。

星期五晚找到了平價機票於是決定出發,星期六訂好機票和酒店,星期一早上就出發了,由決定到上飛機前後沒有七十二小時。

哎呀,上次歐遊後已叫自己不要再如此任性,要腳踏實地啦!但,這樣就不是我了。

這麼巧,台北正是我獨行旅遊生涯的第一站。那一年大學畢業,我去歐洲前小試牛刀,先去一趟至少語言會通的台北看看自己獨行功力。結果今年,我回到了歐洲,也回到了台北。

 

暴雨前夕

四天的旅行,行李不多,但到達後最好還是先放下負擔再輕輕鬆鬆出去玩。這突然的旅行當然是毫無計劃,台北嘛,根本不用煩,沒難度的。到了機場,才驚覺我連怎樣由機場去我的酒店也沒有查好,幸好機場有免費Wifi。

那家便宜「酒店」雖鄰近捷運站,但相當不好找,在一條小巷裡,沒有指示也沒有招牌,外表就跟普通民居一樣,在門外有一張英語的告示──「若你抵達時我們不在,請打以下電話⋯⋯」看起來是非法經營的旅館吧,卻能在網上被我找到兼預約。我打了那通電話,負責人是個女的。

「你先按門上的密碼鎖,密碼是xxxxxx」

明顯沒有職員在裡面吧。

打開門,仍是普通公寓,連接待處也沒有。

「上去三樓,右邊第一間是你的房間3D,門沒有鎖,鑰匙就放在桌上,晚一點我會來找你收房費的。」

再爛的青年旅館、再莫名其妙的民宿都見識過了,這種遙距自助Check In還是第一次。順帶一提,之後連續兩晚跟那人約好了付房租的時間她也遲大到沒有出現,還害我浪費自己的電話費找她,最後她索性晚上十一時多等我回來時來找我收錢。

 

晚上品孝帶我到酒店附近的師大夜市吃飯,聽說這夜市因噪音而被附近民居投訴,結果政府強行逼遷大半商戶,現在已找不到昔日夜市的熱鬧了。

突然決定來台北主要就是為了見見沒見兩年的品孝,跟他聊了一整晚,原來男人間的情誼真的能越洋維持這麼久也沒褪色。

走出餐廳時,雨已下得很大,密麻麻的雨重重打在地上,聲浪就如聲音調到最高時的電視雪花,而且看樣子要下很久了,氣勢絕對是香港「黑雨」的級數。

 

雨遊台北

第二天早上九時多,我被澎湃的雨聲吵醒。昨晚那場來勢洶洶的雨仍在下。打開電視,一如所料暴雨已釀成水災,拯救隊忙碌地划著橡皮艇救出災民,看看地名──新北市,今天原本打算去的地方附近。我關上電視、關好窗,倒頭再睡,我可沒打算來台灣划艇。

睡到中午了,還是沒有曬屁股的太陽。再在酒店呆下去也實在太無聊,決是我撐起雨傘就出去,雖然在這種雨裡,雨傘的作用並不大。

拿起手機用早前下載的台灣旅遊App搜尋一下,今天可能去的目的地只有一種──咖啡室。

第一間去的是「明星咖啡店」,找找地上可能還留有白先勇、三毛等著名作家的腳毛。我在這類吃了飯、看看書,沾一下文學氣息,屁啦,如果這樣也能沾到不就滿街都是文學家?

雨似乎沒打算停。

我換了另一間咖啡館,這家散發的不是文學氣息,而是濃厚又紮實的咖啡香,還混著古老唱片的嚼士樂。我點了杯冰淇淋拿鐵,看著書、聽著不絕的雨聲和樂聲,又一個裝浪漫的下午。

裝過浪漫,就收起書卷拉起衣袖,召喚出我另一人格,因為今晚我要去西門町。雨仍下得凶,西門町仍是那麼青春熱情,跟幾年前認識的分別不大。西門町,就像我們的旺角。

說起旺角,不得不提「MK」這香港潮語。常被人叫「MK仔」我雖不介意,但也知道這稱呼帶有貶意。實在不明白為何香港人眼中所有愛打扮的男生都統稱「MK」,打扮不一定是為引人注目、不一定要隨波逐流,而可以是一種個人興趣,就跟逛街看電影一樣,只是一種自我誤樂和滿足。在日本生活的時候,男生愛打扮不會被歧視,而且我也不算誇張了,走進原宿我就像個乖寶寶。回到香港,說不介意別人目光是假的,但我還是喜歡做自己。要做「MK仔」,也要做個挺起胸膛的「MK仔」。

扯遠了。雨中漫步西門町,隨便在街頭吃了些小食當晚餐。我沒有購物,在人群中走來走去感受熱鬧。一個人旅行,最大的享受和最可怕的煎熬都是寂寞,一個人在人群裡,寂寞感比起獨處會來得更強烈、更深刻,但也很唯美⋯⋯

 

天燈與鐵道

「跟他天長地久」

「升職加薪」

「神呀!我要生兒子!」

「家人朋友永遠幸福快樂」

還有一些看不懂的,韓語、印度語的願望,寫在一個又一個天燈上,在火車軌徐徐飄起,伴隨著笑聲、掌聲,在灰濛濛的天空裡消失遠去。

這裡是十分,台灣的天燈之鄉。

 

剛隔一晚,天氣已完全改變,雖不至於天晴,也看似不會下雨了。於是我決定出發去此行唯一有計劃想去的地方──十分。火車上已充滿了香港人,下車後仍聽到身邊的人有七成以上是講廣東話的。也許是「那些年」效應吧,大家來這裡的主要目的就是放天燈。

當然,我一個人不會放天燈,雖說我最擅長製造一個人的浪漫,但放天燈這件事,要一個人做的話實在也超越了我所能承受寂寞的極限。看著別人的願望,有好笑的如「神呀!我要生兒子!」;有感人的如「家人朋友永遠幸福快樂」;更有寫了上萬字的論文,密麻麻根本看不清。

許願這件事,總被我們包裝得很浪漫。天燈許願、流星許願、生日許願、許願樹許願、池塘許願,早前去歐洲時西方人也有敲鐘許願,林林種種的方式。雖然我從來不討厭這種包裝,我也是個好浪漫的人。不知道有沒有人統計過,透過這些儀式許過的願,實現的機率是否比沒許過的高?相信沒有人會做這種白痴的統計,因為無論結果如何,人們還是會照樣許願。也許許多人只是為了那一刻的浪漫,對我而言,除了浪漫,這是一個對自己的提醒,因為我常常相信,說過出來的夢想,會比較容易實現。因為流星殞落後、天燈燒盡後,我會記得在現實中把那願望在現實中實踐。

 

每一趟旅行,只要有一兩件令人興奮的事,那就已值得回味無窮。而今次令我興奮的,跟東歐遊時一樣──鐵路。我不是甚麼鐵路火車迷,認不出那輛火車頭是哪家公司何年出品、家裡也沒有一台火車模型,但就是旅行時,火車和鐵道都能給予我莫名興奮和感動。十分的火車站,就在老街正中心,路軌毫不客氣地穿越街道,把十分劏成五分五分。雖然路軌旁有不少警告牌勸告遊人不要走路軌,但一小時才一班的火車當然阻礙不了人們在路軌拍攝的興致。順帶一提天燈也是站在路軌上放的。路軌其實一點也不好走,成堆石頭隨時把人絆個狗吃屎,如果火車頭會說話一定會奇怪我們為何有好路不走硬要走它的路。但走在路軌上硬是有種說不出的浪漫,這樣說連自己都想作噁,但我不能否認我也走得很興奮。火車,就是一種散發著神奇魅力的交通工具,比起飛機、巴士等都跟我這種獨行旅人匹配。

 

鐵騎夜台北

為火車而興奮了一整天,想不到晚上還搭乘了另一種令我熱血沸騰的交通工具。

台北行的最後一晚,再約了品孝。我們約在捷運站出口,一直想他會從站裡走出來,突然一台摩托車呼嘯駛在面前的行人路上,在距離我的一米內停下,輕輕嚇了一跳,就看見那位鐵騎士竟是品孝。他二話不說就把頭盔扔給我。

「要坐摩托車車嗎?我沒有坐過耶⋯⋯」

拿著頭盔想要說這話,卻不知為何沒有說出口,就乖乖地戴起頭盔坐在後座,連該握哪裡我也猶豫了一會。正當我仍在徬徨的時候,突然一股無形的力把我的身子向後猛扯,一陣風迎面襲來,我趕緊死抓著手柄,手心瞬間冒汗,轉眼間我們已飛馳在路上了。台灣的摩托車不會像香港的乖乖跟著前車,台灣的路較闊,摩托車會在車隊間左穿右插,有時兩車只間只有剛好一部摩托車多一點點的空間,品孝也會高速穿越,我的腳距離旁邊的車只有半尺不到,在香港若看見這種事我們稱之為「險象環生」,但這裡卻是再正常不過。看看身邊數十台飛馳的摩托車,倒覺得其實品孝已不算狠了。

我這種愛冒險愛刺激的人,不一會就適應了,還非常享受這種速度感──我很想很帥的這樣說,但我根本就害怕得不得了,手心冒汗不停,還在怕會不會因滑而鬆手。難怪老媽一直不讓我學摩托車,坐過就真能感受到危險了。不會「享受速度感」倒是真的,雖仍在怕,但狂風吹拂面上,身邊飛掠而過的燈影的確令人心情暢快。

「從這個角度看的台北不一樣呢!」我跟前座的品孝說。

說罷,又猛然加速,迎面的風是高速過山車時下坡的程度,在窄小的路上超越了一台大公車。

「剛才很害怕吧?」車在紅綠燈前慢下來時品孝笑說。

幹!

 

有著橫行無阻的鐵騎,我們轉眼已到達目的地──士林夜市。遊客必到地,今晚目的只有一個︰吃!

幾年沒來的士林,我已認不出來了,夜市比以前更大、更熱鬧、選擇更多,甚至連台北人品孝也說他一陣子沒來也看得出改變。可想而知這裡有多賺。

撇下了鐵騎,兩個大男孩以雙腿繼續在夜市橫行,到處狩獵誓要用最好的供奉滿足五臟廟。

臭豆腐、花生冰淇淋、炸雜菌、排骨、牛扒⋯⋯橫掃一街,單是坐下來吃也三家,人類的食量到了某些時候總會發揮不可思議的包容力,連我這著名的「公主胃」、「飯盒仔」(我帶往公司的午餐,是一個異常細小的飯盒,同事們給我起了這名字)也吃了平常好幾倍的晚餐,若現在把我的肚子劏開,該只看見腫脹巨大的胃擠壓著其他器官吧?

台北之旅的最後一夜,就這樣滿足飽飽地結束。

 

突然告別、告別突然

「好,那下次香港見囉!」我把頭盔丟還給品孝,跟他道別。

因為品孝的一句說話,造就了我這趟突然的台灣之旅。

突然的告別,在這幾年的流浪之旅中並不陌生。

在澳洲第一次找到工作,只一通電話,我就決定第二天坐七小時的火車往遙遠的未知地方工作;在澳洲第一次被解雇,一夜間收拾行裝第二天往遙遠的地方另尋住宿;去年日本311地震,幾天內決定下星期出發往災區做義工⋯⋯

突然的告別,遇得多了,卻不可能習慣。

今年,我去了兩個一人旅──歐洲和台灣。正是我七年前第一次一人旅的兩個目的地。今次重遊,難免會有一種「總結」的感覺,彷彿終於要完成人生的一個階段。

明天過後,可能不再有「突然告別」,換來的是「告別突然」。

然而,人生總不能輕易下判決。明天的事就留待明天去發生吧。只要我這趟旅程,沒有遺憾。

 

~突然台北 完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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